老茶馆

街角的，是镇上唯一还卖两块钱一碗茶的地方。三张油垢的方桌，十来条长凳，墙上贴着"莫谈国事"的纸条，倒比那新贴的"禁止吸烟"的告示要旧得多。

掌柜的是个六十来岁的瘦长男子，青白脸色，皱纹间时常夹些细小的汗珠。他总爱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腰里系着条分不出本色的围裙。每当有客人进来，他便从柜台后面探出半个身子，也不说话，只用眼睛询问要什么茶。

常客多是些老人。他们来得极有规律，仿佛不是来喝茶，而是来"上班"的。王老头总是第一个到，他腿脚不便，却偏要坐在最里面的位置；李大爷则必带一副象棋，摆在桌上，却从不见他下过；还有张老伯，他总爱数落儿子不孝顺，可每每说到一半，便又自己转圜了。

"我那儿子，上月又给我打钱了......"张老伯呷了口茶，把话咽下去半截。

茶馆的灯泡昏黄，照得人脸上阴影重重。靠窗的位置，偶尔会有几个年轻人进来，他们不喝茶，只掏出手机对着四周拍照，然后匆匆离去。老人们便都沉默下来，眼睛盯着那空了的座位，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。

前些日子，茶馆要拆迁的消息传开了。老人们来得更勤，坐得更久，却说得更少。他们只是把茶喝得很慢，仿佛要把每一片茶叶都嚼出味道来。

"其实......"王老头突然开口，"我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子，要接我去住。"

没人接话。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照进来，在桌上投下一块块光斑，像极了他们记忆中那些支离破碎的旧时光。

茶馆最终还是关了。招牌被摘下的那天，没人看见老人们去了哪里。只是后来，有人在城里的公园、商场的休息区，偶尔会看见几个熟悉的背影，他们或坐或站，手里捧着保温杯，眼神飘向很远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