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腐匠

老秦的豆腐摊支在菜市场最西头,一方油布棚子,两张条凳架着块木板,便是全部了。那木板被经年的豆浆浸得发白,边缘处已有些龟裂,却擦得极干净,太阳一照,竟能映出人影来。

他做豆腐的手艺是祖传的。黄豆要选东北的,颗粒饱满,泡足六个时辰。磨豆子时老秦不许旁人插手,说是力道稍有差池,豆浆便不细滑。有一回他儿子偷懒,用了电动磨浆机,老秦发现后竟将整锅豆浆泼在阴沟里,蹲在墙根抽了半包烟。

凌晨三点,菜市场还浸在墨汁般的黑暗里,老秦的棚子却已亮起一盏黄灯。他舀豆浆的动作很特别,手腕先向下一沉,再向上一挑,乳白的浆液便顺着木勺划出一道弧线,稳稳落进锅里。蒸汽升腾起来,把他的影子投在油布上,晃晃悠悠像个巨人。

"老秦,来块豆腐!"穿睡衣的女人趿着拖鞋排在第一个。老秦不应声,只用竹刀在豆腐上轻轻一划,托着豆布的手腕一翻,雪白的豆腐块就跳进了塑料袋。那豆腐颤巍巍的,像块羊脂玉,边缘处还挂着几滴晨露般的浆水。

城管来的那天,老秦正往豆腐上盖纱布。新来的小伙子要收他的木板,说这是违章占道。老秦不说话,从怀里摸出张发黄的营业执照,四角都磨出了毛边。那纸在风里抖着,上面印着"个体工商业户"几个褪了色的红字。

后来市场改造,老秦的摊位移到了水泥柜台区。他依旧三点起床,只是磨豆子时背驼得更厉害了。新柜台贴着白瓷砖,老秦总嫌那凉气渗进了豆腐里。有人劝他改卖盒装豆腐,他摇摇头,第二天摊位上多了块小木牌,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:"石磨现做"。

冬日清晨,老秦呵出的白气与豆浆的热雾混在一起。买豆腐的队伍排得老长,没人催促,只安静地看那柄竹刀起起落落。雪落在油布棚上,沙沙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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