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凡之路

人常道世间有奇迹，然而奇迹却每每在平凡中悄然生长。譬如那街角补鞋的老张，一坐便是二十年，风雨无阻，竟也补出了两间瓦房。

老张的修鞋摊在邮局拐角处，支着一把褪了色的蓝布伞。伞骨断过三回，他用细铁丝缠了又缠。他的手指粗短，指甲缝里嵌着黑乎乎的胶渍，却能在鞋底上绣出花来。那些绽线的皮鞋、脱胶的运动鞋、磨偏了后跟的高跟鞋，经他的手，便又稳稳当当地踏在地上。

我常看见他工作时抿着嘴，额上挤出几道深沟。有次问他："老张，补鞋有什么讲究？"他头也不抬："没什么讲究，就是把鞋当自己的穿。"说话间，针线在鞋帮上走出笔直的队伍，像列队的士兵。

对面开过三家修鞋店，玻璃门亮堂堂的，价目表印得花花绿绿。老张的摊子前却总排着人。他补鞋不认牌子，只看损伤，收费从不超过二十元。有回有个时髦姑娘拎着掉跟的意大利皮鞋来，老张瞅了一眼："这鞋底太薄，补了还得掉。"果然，姑娘从精品店花两百元补回来，没出一周又崴在了老张摊前。

腊月里最冷的一天，邮局墙上的温度计指着零下九度。老张手上裂着血口子，仍在那里一针一线地缝。我问他为何不歇几天，他呵着白气说："歇了，那些赶着过年穿好鞋的人怎么办？"

后来城市改造，邮局拆了，老张的摊子也没了踪影。有人说他去城南开了店，也有人说他回乡下带孙子去了。但每每看到街上有昂首阔步的鞋子，我总疑心那鞋底藏着老张密密麻麻的针脚。

原来所谓匠心，不过是把一件事，做得比自己的命还长。